第26章 第二十六章-《一念关山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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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句殿下还没说完,适才奉上茶水还未起身的如意已抬手一挥,一颗石子击出,正中那女子穴道,女子随即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如意走到二皇子身边,看着迷迷糊糊倒在地上的二皇子,一指按向他的眉心,暗施内力,缓缓道:“李镇业,你才十二岁,你母后很疼爱你,你是大安独一无二的嫡皇子……好,动动左手。”

    二皇子受了暗示,抬了抬左手。

    如意道:“坐起来。”二皇了依命坐了起来。

    如意又道:“睁开眼睛!”二皇子依命睁眼。

    如意回身拿起旁边花瓶里的一枝花,递给了他,模仿着昭节皇后的声音说道:“过来,你任姐姐不肯戴花,我们偏要给她戴!”

    在二皇子尚不清醒的视线中,如意变成了模糊不清的昭节皇后,他下意识地接过了花,喃喃道:“母后……”

    如意微笑着牵起他的手,却突然一变脸,呵斥道,“镇业,你怎么不听话了?你为什么要惹母后生气?跪下!”

    二皇子一凛,下意识地跪了下来。

    如意在他耳边柔声道:“告诉母后,母后待你这么好,你为什么要害母后?”

    二皇子忽地露出惊恐的神色,瑟瑟发抖起来。

    如意轻声诱导着:“你说了,母后就不生气;要是不说,”她声音一厉,“母后就让任姐姐把你丢到朱衣卫的水牢里去!”

    二皇子一凛,声音里已带上了哭腔:“我说,我说!”

    那是五年之前,宫中盛传安帝为了征伐他国,欲与褚国联姻借兵,所以要废掉发妻昭节皇后,另立禇国辰阳公主为新后。彼时年方十四岁的二皇子从身边人口中听闻流言,心不自安,便亲自去安帝面前,跪求安帝不要废后。

    安帝和蔼地将他扶起来,询问他是从何处听得这些流言。

    二皇子道是:“外祖……还有伴读,都这么说。”

    安帝便道:“父皇向你母后许诺过,此生绝不废后。”

    二皇子松了口气,正要说什么,却见父亲目光如蛇一般凝视着他,缓缓说道:“但若是你可以劝说你母后自行请辞去后位,朕许你太子之位。”二皇子猛地一震,心中立时动荡起来。

    他最终还是没能抵抗得住太子之位的诱惑,嗫嚅着向母亲提出了请求。

    彼时昭节皇后的手紧紧抓着身上翟衣,失望却平静地看着他:“业儿,这些话,都是你真心的吗?”

    少年二皇子胆怯,却仍是点头道:“嗯。儿臣是真心的。母后,你既然与父皇是结发夫妻,就理应以夫为天,不要霸着后位,让他为难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是你知道,如果我辞去后位,你就再也不能叫我“母后”了吗?”

    二皇子挺了挺胸膛,向母亲保证道:“母后放心,父皇已经许我太子之位,您不过暂避凤位,等他百年之后,儿臣就晋您为太后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为了你的太子之位,你就要求娘自请下堂?”

    二皇子定了定神,再一次说道:“夫为妻纳,子为母纲,这是天地伦常啊。一个皇子最大的成功,就是顺利接位;一个母亲最大的荣耀,就是儿子成为九五至尊……”

    昭节皇后却摇了摇头,目光中终于流露出些更为激烈的情绪:“不。我不单是你父皇的妻子、你的母后,我还是一个人。我凭什么要为了你们的私欲而牺牲?业儿,我对你很失望。我生你教你十余年,一直把你捧在手掌心,怎么放你到上书房念了一年的书,你就变成了这副模样?无耻、贪婪、卑劣、算计……我简直不相信,你居然是我的亲生儿子!”

    二皇子震惊又羞愧,强梗着脖子顶撞道:“那我也不想做你的儿子!我只想做太子!你不听父皇的话,也不听我的话,那才是不守女德……”

    昭节皇后甩手便打了他一耳光。

    二皇子捂着自己的脸,难以置信地看着昭节皇后:“打我,母后你居然打我?!”他掉头跑了。

    昭节皇后望着他的身影,泪水滚滚而下。

    暮色四合,群殿巍峨。二皇子高冠大履,正装来到太极正殿之下,手持奏表准备向安帝求见。

    亲信申屠青紧张地确认道:“殿下,这样真的妥当吗?”

    少年二皇子心虚地看着手中的奏表,给自己壮胆道:“没什么不妥当的,女子素不干涉国政,孤代母后向父皇呈上去后位的奏章,天经地义,顺理成章。”

    申屠青迟疑道:“可是,娘娘要是知道了……臣怕娘娘会想不开啊……”

    少年二皇子一惊,却仍是自我宽解道:“不会的,母后最懂享受了,她喜欢吃并州的橙子,喝崇州的好酒,看安都的灯火,她才不会想不开呢。再说了,孤毕竟是母后唯一的儿子,她生上几个月的气就会明白,孤是她以后唯一的依靠,现在吃点亏,以后就——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忽听宫人四面奔跑道:“不好了,邀月楼走水啦!”“快去救火!”

    申屠青惊慌起来,二皇子却不屑道:“失个火而已,别一惊一乍的。”他深吸了一口气,走上阶梯,目光里燃着希望的火光,“孤马上就要做太子了,你也要学会处变不惊……”

    申屠青却觉得不妙,他拉住一个宫人,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宫人焦急道:“皇后娘娘在楼上!”

    二皇子大惊,手中奏表跌落于地。他抬眼向宫殿一角望去,只见烈焰冲天而起,烧穿了邀月楼之上的暮色。

    二皇子扑到如意膝前,哭诉道:“母后,儿臣真的没有害您,我不知道您会想不开,我真的不知道……”他忽地想起什么,悲愤道,“父皇他也骗了我,他后来根本不承认立我当太子的事,还纵着老大跟我斗!为什么啊?我才是元后嫡子,这天下本来应该是我的啊!”说着嚎啕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如意眼中全是冷与恨,她提起手对准了二皇子,手指上已戴了杀人用的铁指套。铁指套上尖锐的刃尖在烛光下一闪,耀花了二皇子的眼睛。二皇子被刺激了一下,意识渐转清明,他眨了眨眼睛,隐约认出了如意,不由一惊:“任姐姐?”

    这青年唯独在面对利益和危险时是敏捷的,察觉到如意的意图,立刻惧怕地抱住如意的腿,哭嚎道:“任姐姐,你别杀我,我不是有意的!是父皇逼我这么做的!”他涕泗横流地哭诉着,“我不想害母后伤心,可父皇的兄弟没一个能活下来的。生在大安,坐不上皇位的皇子,就只有死路一条……任姐姐,你以前抱过我的,你别杀我好不好?母后毕竟只有我一个儿子……”

    如意任由二皇子抱着。脑海中不由再次闪过昭节皇后抱着年幼时的二皇子,同她嬉戏时的景象。那个给她插了满头花,亲了她一口,而后傻乎乎地露出缺了一颗牙的笑容的幼童。到底还是长大成一个懦弱无能偏又贪婪无耻的,伙同父亲一道逼死母亲的青年

    如意闭了闭眼,一记手刀砍翻了二皇子,往他嘴里塞了另外半颗药——醒来后,二皇子便应该什么都记不得了。

    而后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如意从洛西王府的墙头跃下。没走几步,便有蒙面人自暗处手持利刃袭来。如意虽猝不及防,却仍是敏捷地避开。交手不过几个回合,已轻松制住了那人的喉咙。

    那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如意,渐渐凝满了泪水。他压低嗓音,却难掩喜悦地说道:“辛夷夺命手,师父,果然是你。”

    如意一怔,手上力道已缓缓松懈了。那人已拉下面巾,果然是李同光。

    他含泪凝视着如意:“看到陈癸和石桥上朱衣卫尸首上的伤,我就隐约猜到了;求你别再否认,除了你,没人还会去祭昭节皇后的陵,没有人还会记得替我报仇,天下也只有你一个人会使辛夷夺命手!我就猜到你一定会来找二皇子,师父,我终于找到你了。”他紧紧地抱住了如意,哽咽道,“你说话啊,你别不理我。求求你认了我好不好,师父,我真的想你想到心都快碎了……”

    如意先只是任他抱着,听到这里,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,抚上了他的发顶:“鹫儿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大震,眼泪终于滚落下来:“师父!”

    如意跟着李同光走进了他的书房。李同光慌乱地收拾出椅子,请如意坐下。又连忙去取下小火炉上的铜壶里的水,回头小心地看着她,问道:“您爱喝什么?”

    如意只是打量着书房,不言不语。

    李同光一醒,忙道:“啊,您不必担心下人们,我以军法治府,不该看的他们从来不看,也不会多嘴乱传。”

    如意道:“随便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说水,忙喜不自胜地去找杯盏,临到半路又想起什么,捧着壶水急急奔回来,小心翼翼地给她倒了一杯,忐忑道:“这是刚熬的枣汤,您尝尝,酸不酸?”

    如意看着他忙乱小心的样子,也推了一只杯子过去道:“你也喝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大喜,给自己也倒了一杯,一口喝干,而后眼巴巴地看着如意,小心道:“师父,鹫儿不是想逼您。鹫儿知道您之前隐瞒身份,一定有自己的考虑。以后,无论您选择什么样的身份,鹫儿都愿意,只要您别离开我,一直在我身边就好……”

    如意没理会他的痴妄,只道:“我跟你过来,只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问你几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师父请吩咐!”

    如意便问:“先皇后娘娘,到底为何自绝于邀月楼的?我之前问过金沙帮和六道堂,但都没有回音。你这些年一直跟着圣上,又常出入宫廷,应该有所耳闻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有些迟疑:“师父……”

    如意声音变冷:“别逼我挑破,就算你之前不知道,初贵妃也肯定知道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一凛,忙道:“是。娘娘她,是不愿意交还后位,这才想不开的。”

    “是因为禇国的辰阳公主吗?”

    李同光点了点头:“是。圣上当年想联向禇国借兵三万攻打宿国。提出的条件是立辰阳公主为后。但圣上又向先娘娘许诺过永不废后,所以,他便希望娘娘自行辞退后位,或出家修道,或退居妃位……”

    如意皱了皱眉头:“他不怕沙东部造反?”

    “圣上许了沙东部族长三千匹良马。如果沙东部不从,就要治娘娘的两个弟弟抢夺沙中族草场的死罪。”

    “抢夺草场,死罪?是谁陷害的?”

    李同光摇了摇头:“刚才那些,我也是一年前才得知大概,枝节之处并未完全清晰。总之,圣上自知理亏,一直不敢直面娘娘,娘娘便在邀月楼上设茶,要圣上务必亲至面谈,但等了整整三个时辰,圣上都没有去。这时候,她又知道了二皇子要代她上书辞去后位的事,所以就……”他停下来,忐忑地看着如意。

    如意目光冰寒,却远比他想象中要平静。她只冷冷地道:“所以,为了三万兵马,一个立太子的承诺,三千匹马,娘娘的丈夫、儿子和父亲,一起联手卖了她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垂了眼睛,不敢说话。

    “娘娘最在意的,不是区区一枚凤印,而是至亲至爱的背叛。”如意目光轻颤,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一夜的火场,她喃喃地自语着,“难怪我怎么劝她,她都根本不想逃。不是难过,不是羞愤,而是绝望。所以她宁肯自己放火烧了邀月楼,她要堂堂正正地以大安皇后的身份,选择自己最后的归宿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叹息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如意深吸一口气,平复下心中的愤怒与悲戚,面容重新归于淡漠。起身道:“我都知道了,我要走了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大急,连忙哀求道:“师父你别走!你别丢下鹫儿……”

    如意目光却又一冷,抬头看向他:“丢下鹫儿的不是我,是你自己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心中迷惑。如意手一扬,香炉中的线香已到了她手中。香烟袅袅,向着下风处飘去。如意顺着烟去的方向,抬手一掌劈出,密室的门应声而开。李同光来不及有所反应,如意就已进了密室。

    密室中挂满了如意的画像,画幅大小不一,画中人神色各异,环绕在四面八方。而密室中央,早先做绯衣使打扮的假人已换上了一身郡主装束,被摆出端庄的姿势立于台上。

    只踏入一步,密室主人对画中人的怀念与痴妄便已扑面而来。

    李同光大急:“师父,您听我解释——”

    如意目光淡漠地扫过满屋子的画像,道:“我从来不爱听解释。”她径直走到自己的假人面前,拨弄了一下假人头上的钗环,取下假人手中的马鞭,见所有装饰竟都与自己先前所用几乎分毫不差,冷笑道,“郡主的装束,你换得够快的。她没有骗我,你果然弄了这么一间密室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无言以对,心中羞愧不已。

    如意回头看向他,冷冷道:“跪下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立刻跪下。

    “看着我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下意识地抬头。

    如意拿马鞭抬起他下巴。雪肤红唇,瑰姿艳质。黑瞳子里映着山巅雪月般冰寒的光,又冷又艳地看着他,缓缓道:“现在我真人就在这里,我给你一次机会说清楚,你现在对我,到底存着什么心思?”

    李同光颤抖着,几次张口却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如意果断转身就走。李同光猛地抱住了她的腿:“别走,师父您别走!我喜欢你,不,我爱你!”那些压抑在心的情思一旦宣之于口,便如决堤之水般汹涌而出,他不顾一切地抱紧如意向她诉说着,“我对您的心思,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的心思,您就是我魔咒、我的死穴……只要您别离开我,我为您做什么都可以,哪怕上天入地!”

    却听如意淡淡地道:“好,你马上上表辞官!”

    李同光猛地一怔,抬头看向如意。

    如意凝着他的眼睛,继续道:“再交出你手中的羽林卫,放弃你现在最引以为傲的国姓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目光一震,张了张嘴,却没说出话。

    “再帮我几找个俊俏的面首来服侍。”如意又道。

    李同光剧烈颤抖起来,难以置信的看着她:“师父!”

    “怎么,做不到吗?”如眼睫一垂,眸光如丝,轻柔道,“可是只要你答应了,我就不会离开你的呀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眼中渐渐聚起泪水,身体颤抖着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如意恢复了淡漠的神色,她深知,少年与自己的羁绊实在太深,如果此刻不能挥慧剑斩情丝,他便永远不能成为一只他自幼便想成为的雄鹰。她只能冷着心肠步步紧逼道:“长庆侯,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,别许那些你做不到的愿。少年时候的你,或许对我有着那么一点朦胧的好感,但那只是自幼不得母亲怜惜的一种填补而已。可现在你长大了,你的目标也不再是拥有一个不被人耻笑的姓,你想做重臣,你想权倾天下,这样的你,不能有魔咒,也不可以有死穴。好好地去和初国府的郡主白头偕老,才是你最好的选择。任辛已经死了,湖阳郡主也是个假身份,你都忘了吧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拼命摇头:“不是的,不行的,师父,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?”如意的眼圈红了,刚才在二皇子处所强忍下的愤恨尽数涌了出来,“全天下人,没有谁比你更明白娘娘对我意味着什么,可这么多年,你从没有想过替她报仇,也没有去祭拜过她!你忘了当初你娘不要你的时候,是她把你接进宫,是她让我做了你的师父!李同光,知道我为什么说是你自己杀了鹫儿吗?因为你不愧有李家的血脉,你们一样凉薄,一样绝情!”

    李同光如遭雷击,一时只怔楞地看着她。而如意此时也方才意识到,原来自己对于鹫儿,委实寄与了太多她不会寄与别人的期望。

    “我现在叫如意,娘娘的仇,我自己会报,”如意的声音放柔了一些,“之后,我就会离开安都。毕竟师徒一场,以后,你我各自安好。”

    李同光绝望地道:“师父,别丢下我一个人,我会疯的!”

    “好好的呆在这里,不许追出来。听到了吗?”如意转身离去。临出门那一刹,她一掌挥出,那个如意假人被凌空劈成了粉碎,掌风过处,墙上的画像也尽数被带起,拍得粉碎。

    画像残片漫天飞舞,像是一场盛大的送葬。李同光长跪在其中,徒劳地仰头伸出手去,却也只接住了一张残片。望见那画像残片上的如意的一丝笑颜,李同光将那一丝微笑抱进怀中,泪水终于滑过他年轻俊俏的面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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